文/乔小乔 图/岭上树影
我来湘西的那一天，下着小雨，迷蒙的小雨是芙蓉镇的常客。雨中的青石板小巷，幽深，静谧，三三两两稀疏零落的背影，被前方的红灯笼无限拉长。吊脚楼的木格窗子里，氤氲出一袭似曾相识的怅往，在傍晚淋漓的烟火里，触摸得到它悠长的过往。
1986年前的芙蓉镇还叫着她的小名王村。那时的她小家碧玉般的小巧惬意，与世无争。三面环水，一面靠山的位置，让她占尽了风水。
这一年，电影《芙蓉镇》的热映，让我们知道了米豆腐，知道了豆腐西施，知道了在神秘遥远的湘西有个这么传奇的小镇：它有两千多年的历史，有数百座保存完好的土家吊脚楼，还有高大气派的土司王府里那些演绎千年的故事。
这些，都构不成我这么急切地来此的目的!
那么，我千里万里地跑来，只是想吃一碗漂着油花的米豆腐? 随便问了一家，五块钱一碗，号称是正宗的刘晓庆米豆腐，急不可待地叫来，却清淡寡味，没有想像的好。一个土家妹子提醒说，调料差别太大。她指给我们远处的一家。坐下来，青瓷细碗的一份米豆腐，淋上一勺红彤彤的香辣酱，再吃，入口便有淡淡的清香，无限悠长的回味。像刘晓庆演绎的胡玉音悲欢遭际的一生。只可惜这个老板娘和娇柔美艳的刘晓庆相差千里。
这一街的吊脚楼依山傍水，错落有致。顺着青石板小径拾级而上，蜿蜿蜒蜒五公里，贯穿整个小镇。两侧林立着一家家带着湘西风情的小店，有的摆着一提提发黑的烟熏腊肉，有的是海蓝色的蜡染土布，还有的是闪亮的苗银首饰，更有火红的干辣椒、高挂的牛头------伫立凝望，古老的水车在缓慢地流转，恍似梦中一阙小令的韵律，千年的沧桑，在石桥流水、楼阁灯笼里，被点点消弭。鳞次栉比的茶坊酒肆，宁静地安然在细雨里，倚窗而立的长发女子，诗中的多情少年，透过木格窗子遥望的双眼，石板小径上一串串跌落的雨珠儿------都是芙蓉镇不可或缺的景致，风风雨雨的吟出了这个小镇的精髓。吊脚楼的飞檐翘角，朴拙而典雅，原木的色泽，厚重的框架，没一点多余的修饰，像是土家妹子那一脸无暇的纯真。
宠大庄严的土王府木墙木顶的吊脚楼，还那么雍容华贵。这座建于先秦的土王都城，这些两千多年高龄的老屋，彩绘艳丽，造型精巧，雕梁画栋里充斥了无限的神秘和诱惑。虽一如过往地奢华着，只不见了杯盏交错里王爷王妃们的笑貌音容。
几千年时光倏忽而过，这山水之间的小镇，这古老而神秘的土家人，这得天独厚的灵气，让小镇上的每个人都有深藏不露的绝技。随处可见的招牌小吃米豆腐，每户都标榜着正宗，荷叶包里的糯米糕，热气里散发着甜腻，香香脆脆的姜糖还在铁锅里熬滚，两边店铺里冒出桂鱼缕缕的芳香，螺丝粉酸酸辣辣的勾引，让你举步迟疑，一次次回头去寻。大红大绿鲜艳夺目的土家织锦，精美的草鞋草帽等草编竹编制品，把土家人的简单豪爽，勤劳智慧体现到淋漓尽致。
徜徉在五里石板长街，像走进了两千年前土家人悠长的生活。这些被时光揉搓的碎片，沟勒出一街的历史沉淀。
一条酉水河从西到东贯穿在芙蓉镇两头，它缓慢细碎的波涛，诗意地润泽着土家吊脚楼里油盐柴米的日子。流着流着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跌下深谷。一个高60余米，宽43米的瀑布，就那样屹立在村子正中。以磅礴之大气，朝夕轰鸣。谷底的碧水，林林总总汇入猛洞河一河的喧闹澎湃。它这一跌，成就了芙蓉镇挂在瀑布上的古镇这一名正言顺的盛名。这样的芙蓉镇，便真的有了出水芙蓉的清新，不带任何雕琢。一下就让这个小镇从湘西的层层青山茫茫峰峦里脱颖而出。
当初，芙蓉镇以酉水之便，上通川黔，下达洞庭、鄂沪。自古为永顺通商口岸，素有“楚蜀通津”之称。享有酉阳雄镇、湘西“四大名镇”、“小南京”之美誉。
现在的芙蓉镇也因了那部电影，引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寻幽访古。胡绩伟先生游历了芙蓉镇后，诗兴大发，作词赞道：武陵山秀水幽幽，三峡落溪州。悬崖壁峭绿油油，悠悠荡华舤。烹鲜鱼，戏灵猴，龙洞神仙游，芙蓉古镇吊脚楼，土家情意稠。
芙蓉镇的夜静寂无声，能看到浮在水面上的一排红灯笼，在酉水细碎的涛声和远山明灭的灯火里，皎洁的渲染了一河波光。站在山顶俯瞰，芙蓉镇就像一本打开的旧书，摊开在酉水河边，书页上一幕幕的精彩，随岁月的风云变幻起伏。当初的一切辉煌，已经化作了一页页的传说，在历史的烟云里，历久弥新。这里没有游人如织，只有长巷、木楼、水流依旧，简单，平淡的一份人生，是当今喧嚣浮躁的城市人难以寻觅到的桃花源。那颤颤悠悠的小背篓，翠翠的渡船和胡玉音的米豆腐，是最湘西的记忆。就像我此时此刻油纸伞上的时光，一缕缕都碎成了回忆的浓酒。
我停下来，站在巷口，五里长的青石板古街，在烟雨迷离里，霓虹闪烁，幽深飘渺。吃一碗米豆腐，喝一碗香甜的米酒，我像是被卷进了一本线装的旧书。忘记了来处去处。
湘西，这片传说里神秘的土地，它在《乌龙山剿匪记》里有最强悍的土匪，在武侠小说中有最荒蛮的盅毒、赶尸，它在我的记忆深处烙下的，是荒凉和凶残，是与世隔绝的诡巫山寨。我回避着，恐惧着，也幻想着，勾画着------
原来，它是这样一部美仑美奂的书本。原来，我千里追寻，只为此时此刻站在这书页里，让所有的想像幻化成一袭烟花三月的江南雨!
石桥上的闲人，是否也和我一样，这样一站，这一刹那的恍惚和发呆，就把几十年里所有关于它的恐惧绽放成宋祖英一句：小背篓颤悠悠-----优美的韵律，回荡成永久-----
